敬畏生命

一只小狗突然闖進我上課的教室，課堂上頓時炸開了鍋。女學生尖叫著爬上課桌，男生們興奮地叫嚷：“打死它！打死它！”因為這只小狗渾身是血，還一瘸一拐。

   我還沒回過伸來，燒鍋爐的老張?zhí)嵋桓�鐵棒沖進來，受傷的小狗從后門逃走，老張一邊追一邊對我靦腆笑道：“不好意思啊，老師，打擾你上課了，剛才沒綁緊讓這畜生跑了。”臨出門前又丟一句話過來：“晚上到我家來吃狗肉。”
   我的思緒一片混亂，好久才慢慢平復，班級里也漸漸安靜下來。我看著班上一些仍然興奮不已的神情，不由地感覺到一陣無力。我在心里嘆了一口氣，說：“我們來做一項心理游戲吧。”

   在孩子們雀躍的神情中，我們開始了這樣的測試：

   假如你要去一個地方探險，允許你帶上四種動物：狗，大象，猴子，孔雀。狗可以幫助你探路，大象能當你的坐騎，猴子能替你上樹采摘果實，孔雀美麗，能給你枯燥的旅途帶來樂趣。一段路程后你遇到了困難，必須舍棄一只動物你才能繼續(xù)上路，你會選擇舍棄哪一種？接下來的一段路，同樣遇到困難要你舍棄一只動物。在接下來一段路后，你又遇到困難，還是請你舍棄一只動物，最后只剩下一只動物陪你走完最后的路。你的選擇是什么？

   同學們異常活躍，紛紛做出自己的選擇——他們無一例外地第一個把孔雀拋棄，然后是大象、猴子，最后是狗。孔雀最沒用，除了好看之外幾乎對自己沒什么幫助。大象和猴子可以舍棄是因為我們有腳有手，沒有它們我們可以自己走路自己摘果。狗對我們的幫助最大，所以我們至始至終沒舍棄它。

   “因為剛才一只無助的小狗將要成為人類口中的美食，你們才會把它留到最后吧？”我說，“也許你們會認為是因為那只小狗血淋淋地要被剝奪了生命，老師才讓大家做這個無聊的測試，是不是？”接著我嘆了一口氣：“其實我沒有資格批評你們，我第一次做這個測試的時候，我的選擇和你們是一樣的，我們都是一群自私自利的人！”聽了我的話，同學們大惑不解，不曉得為什么我的表情如此沉重。我緩緩地向他們解釋了這個測試的緣由。

   其實這是一個關于自私、關于人性、關于生命的測試，做這個測試的中國人，幾乎沒有人會把孔雀留在身邊，而在國外，卻有一定比例的人自始自終沒有舍棄孔雀，盡管這個比例并不高。當這些人被問及為什么不拋棄孔雀時，他們無一例外地回答：因為孔雀最弱小，它需要被保護，不像大象、猴子和狗，離開了我們人類它們也有自保的能力，所以，我們人類有責任保護弱小的生命。

   慚愧啊！當我看到這些人的回答后，所有的作為人類的自豪瞬間被慚愧替代。我的心靈再一次被一只弱小的孔雀拷問著——自詡為地球最高等的智慧生物，自欺欺人地被優(yōu)越感包圍，自私并竊喜著，那么，作為人的責任在哪里？想深一層，我們從小接受的教育里面，有沒有生命教育？有沒有學過如何尊重其他人的乃至其他物種的生命？

   我又想起我自己曾經做過的另一種心理游戲：在紙上寫下對自己最重要的五個人的名字，然后因為一次意外，失去了其中一位，在紙上劃去一位，然后是劃去第二位……。我還想起前一段時間在《中國青年報》的一篇文章《感恩不應是件令人恐懼的事》，杭州某學校一次主題隊會的主題——“當你與媽媽兩個人中只能有一個人活下來，你是選擇生還是選擇死”。想起這些，想起有些人試圖用種種殘酷的方式刺激孩子們日漸麻木、粗糲的心靈，喚醒他們的生命意識和感恩之心，我這個謹小慎微的普通老師渾身都充滿了無力感。

   地球上的生命都是同質平等的，凡是生命都值得敬畏。不能以親疏遠近、貴賤高低來區(qū)分生命維度，將生命等級化，也不能以富有價值、缺少價值來劃分生命。生命應該是一切道德倫理的基礎，無論為己為人，都不能構成傷害和毀滅生命的理由，在生死關頭，父母的生命與自己的生命都值得敬畏和珍惜，任何以假想方式要求學生做選擇只會誤導學生，結果只能培養(yǎng)學生的狠心。同樣，對其他生命做富有價值與否的選擇，其結果也只能助長孩子們的自私自利。

   這一節(jié)課，我不再上課，我把我所能理解的對生命的敬畏與我的學生們細細分享，他們睜大了眼睛似懂非懂，可惜只有短短的一節(jié)課，可憐他們還要面對無所不在的巨大的學習壓力，有限的精力和繃緊的思維已經不容他們去慢慢融合對生命的理解了。

   今天課堂上發(fā)生的意外，我看到我的學生們一個個漠視生命的眼神，他們對孔雀的選擇，我感到的已不僅僅是無力，還有深深的憂慮。既然他們從來沒有接受過生命教育，那么現(xiàn)在，我就有責任來告訴他們如何尊重生命，什么是敬畏生命。中國教育的一個弊端是對生命教育的缺失，我自己就從沒有受到過有關生命的啟蒙，我自己身上的遺憾再也不能留給下一代，至少是我教的學生不能再有遺憾。